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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章雲: (20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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選事,秣馬儲芻已,潛往窺之,伏於梁間。

旅柝再鳴,欻見一物飛入,狀類鵰鶚,乃覺室中鞺鞳,勢若鬥兵,燈影散亂,莫可端倪。頃之,有一人踣地,乃胖僧也。少年揮劍擬之曰:“若不自量,欲犯乃公耶?”僧固稱‘不敢’,卑辭乞命。少年曰:“若雖不競,然亦吾屬也,羽翼可任,安肯相遇?”遂釋之起。

覆仰視粱間,謂騎使曰:“君為壁上觀,亦殊勇敢。宜下相見。”騎使方怖,聞言駭甚,趨下拜伏。少年並攜就坐,呼主人將酒肴來,相與飛觴大嚼。少年與僧語,騎使略不解,危坐傾聽而已。

酒酣,少年謂僧曰:“吾有尺書寄於某所,能為我鱗鴻乎?”僧曰:“能。”少年又曰:“三日後,會我某山,能不愆期乎?”僧曰:“謹如命。”少年即袖中出書付僧。僧便乞辭,覆如鵰鶚飛去。

騎使亦謝出,往臥東偏。天明跡之,北寢空矣。叩主人,亦弗知也。以狀語陳,相與嗟異。計僧所寄書及所期之地,殆三四千裏。騎使又言少年形貌,“玉立美如曲逆”雲。

☆、影娘

青蓮山,陡峭秀削狀如蓮花,清泉從其北面流出,形成一個小池,雲氣蒸騰而池水清澈。昔時有個讀書人,春日登山,走累了在水邊歇息時,撿到一支玉釵,一邊擺弄一邊胡思亂想。忽然從水中的倒影裏見到一個美麗女子就在自己的肩後,如同與自己相倚偎。吃驚地回頭看去,則什麽人也沒有。一會兒微風吹皺了水面,等到晃動很長時間的水平靜下來之後,女子的影子就消失了,懷著驚奇惋惜的心情下山回家。

到家後找了一面鏡子試試,女子則在鏡中,美麗的面頰上秋波流動,讀書人很喜歡她。取出玉釵問她說:“這是你送我的嗎?”女子搖頭微笑,猶豫不決地向後退去,甚至能聽見身上的環佩啷啷作響。書生大為不解,用戲謔的言辭挑逗,女子面頰發紅,隱隱從鏡中退出。書生急忙翻過鏡子到背後找尋卻什麽都沒有,垂首喪氣悵然若失。忽聞空中傳來吃吃笑聲,並有非常輕微的語聲說:“錯了!”其聲如風吹簫管,微婉清妙,沒人知道是從什麽地方發出的。

書生仿徨四顧,神情散亂。又聽見空中的語聲說:“如果不相戲謔的話,可在鏡中相見,每天一回。只需要點上沈香,供上玉釵,我就來了。”按她所說去做,果然出現,就能相對絮絮談論一些其它事情。只見鏡中人朱唇微動,則聲音也出自鏡中,言辭極妙。起初一、兩個時辰便去,久後,言語漸漸親昵,女子的答話也多起來,滯留鏡中不忍心離去。

家人對這種情況感到很不正常,懷疑鏡子是妖物,奪下來摔在地上,鏡子粉碎,書生失聲痛惜,說:“傷了我的麗人!”趕忙另找鏡子來看,才高興地說:“幸好還沒事!”家人的懷疑更甚,將所有的鏡子都藏了起來,不讓他有看鏡子的機會。書生十分憂悶,懊喪的樣子像是丟了魂。

書生偶然在書案上得到一枝芍藥,不知從何而來的,聽到耳畔有細語聲說:“你能清楚知道這花的名字不?請往西去園中的水池邊上,我將與君告別了!”書生心中淒然,來到了水池邊,見女子在水中,揮灑涕淚唱道:

“涓涓流泉,瀲灩清池。灼彼鏡光,影合形違。斯影斯幻,覆能幾時?春風告行,贈子將離。子不我思,思我其誰?子即我思,我胡能為。悠悠天地,兩心知之。水流西東,永以為期!”

於是消失不見。

書生從此病倒,不思飲食,請巫、醫治療,都無效果。有位道士忽然叩門求見,說是知道書生的疾病根由。家人讓道士進來,道士問書生:“玉釵在哪裏?”書生驚奇地說:“你怎知道這件事?”道士微微一笑,從袖中取出一粒紅色丹丸,讓他吞下,病馬上就好了。

道士對他說:“你前生為讀書秀才時,從鄰家過,正好鄰家女兒影娘將玉釵掉在簾下。你看到沒人註意,直接撿起來不還給人家,從此心裏對影娘暗自思慕。影娘死後,念念不忘釵子還留在人間,業緣未了,千方百計找到後,轉贈現在的你。而受陰陽界別的限制,不能相合,又怕為你帶來災禍,所以離開了你。她跑去求我,我同情她真摯的深情,所以這就來你這裏了。”於是拿出個一小瓶給了書生,說:“你必須於某日去青蓮山,見梅花樹上有千百翠鳥飛翔,就捧著瓶子面向西方,站著招呼‘來來來’三次。就會有所際遇。”說完辭別而去。

按道士說的時間和情景,書生喊“來”,就見一縷紫煙進入瓶中,並聽見瓶中有人說:“來了!”於是收起瓶子回到家中,放在室內。頃刻之間,瓶子膨脹至幾人合抱那麽大,瓶壁上被打開一扇門,有個麗人從門裏走了出來,正是以前水面和鏡中見到的人。道士旋即也來到,撫摸著瓶子說:“差點弄壞了我的器物。”瓶子立即回覆成原來那麽小,道士收進袖中,轉眼不見蹤跡。女子對書生說:“道士就是唐朝開元年間的那個申元之。”

【原文】

青蓮山,秀削如花,清泉出其陰,淳而為沼,滃然澄沏。昔有士人,春日陟山,倦憩水上,拾得一玉釵,把弄冥想。忽水中見麗女子影出其肩後,若相偎倚。驚而反顧,無有也。俄而微風皺波,滉漾久之,影遂失,嘆詫而歸。

試一覽鏡,則女在鏡中,倩輔流睞,士人悅之。出釵問之,曰:“此卿所貽耶?”女搖首微笑,徘徊卻去,環佩珊珊作聲。士人大惑,入以游語,女面頰發赪,斂然遂隱。士人急索視鏡背,垂首悵惘。聞空中吃吃笑,微語曰:“左矣!”其聲如簫管從風,微婉清妙,莫知其所自發也。

試一覽鏡,則女在鏡中,倩輔流睞,士人悅之。出釵問之,曰;「此卿所貽耶?」女搖首微笑,徘徊卻去,環佩珊珊作聲。士人大惑,入以游語,女面頰發赪,斂然遂隱。士人急索視鏡背,垂首悵惘。聞空中吃吃笑,微語曰:「左矣!」其聲如簫管從風,微婉清妙,莫知其所自發也。

士人仿徨四顧,神志散亂。又聞空中語曰:“茍無相謔,當見鏡中,日一度。第焚沈水香,供釵其上,妾即至矣。”如教,果至,即相對瑣瑣語他事。朱唇微動,則聲出鏡中,詞旨殊妙。其初一兩時許便去。久之,語漸狎,女亦稍稍見答,遷延鏡中不忍去。

家人異其狀,疑鏡為妖,奪鏡摔之地,鏡裂,士人驚惋失聲,曰:“傷我麗人!”亟取他鏡註視,乃色喜曰:“幸無恙!”家人愈異甚,盡藏其鏡,不使覆得窺。士人憂悶,嗒焉如喪魂魄。

偶於案上得芍藥一枝,不知所從來,聞耳畔語曰:“君頗識此花名否?請西如圃中池上,與君別矣!”士人淒然,趨詣之,見女在水中,揮涕而歌曰:

涓涓流泉,瀲灩清池。灼彼鏡光,影合形違。斯影斯幻,覆能幾時?春風告行,贈子將離。子不我思,思我其誰?子即我思,我胡能為。悠悠天地,兩心知之。水流西東,永以為期!

遂不覆見。

士人由是臥疾,廢飲食,治以巫醫,弗效也。有道士款關求見,自言知隱疾。家人見之,道士問士人:“玉釵安在?”士人瞿然曰:“公焉知此?”道士微笑,袖中取絳丹一粒,令吞之,病良已。

道士謂曰:“君前身為諸生,過鄰家,值其女影娘墜釵簾下。瞰其無人,徑拾之不還,由是相慕悅。女死,念釵墜人間,業緣未了,求得之,轉以貽君。而格於形跡,弗能合,又懼為君害,故去之。行而丐我,我憐其情摯,故來。”因出一小瓶授之,曰:“當以某日如青蓮山,見梅花樹上有翠鳥千百飛翔,乃捧瓶西向,立呼‘來來來’者三。當有所遇。”遂辭去。

至期,士人如言往呼,乃見紫煙一縷入瓶中。聞瓶中語曰:“來矣!”即懷瓶趨歸,置室中。頃刻,瓶大數抱,中辟一戶,有麗人姍姍而出,即昔之水中鏡中人也。道士旋來撫瓶曰:“幾壞我器。”瓶即小如初,納袖中,倏然已杳。女謂士人曰:“道士蓋申元之也。”

☆、朱克

宛平有位叫朱克的人,因生病白天沈沈睡去,夢見自己去了河邊,四處眺望,心裏感覺很舒服。忽見有一駕四馬拉的車從東面來,車上坐著五人,另一人趕車。趕車人說:“某某富人家今天請戲班子招待客人,凡知道的都可去喝酒。你何不一起去呢?”車上五人也喊著“快上車”。朱克不知不覺已在車上。車疾驅而行。

抵達一處,十分嘈雜像是集市。西面搭有高臺,演員正在臺上演戲,戲臺下面擺列著酒席,賓客非常多。朱克與五人也共坐一席,酒菜隨即上桌,也弄不清主人是誰。朱克素來不喝酒,又考慮到病還沒好,絕不敢沾。而那五人鯨吞暴飲,杯盤一掃而光。趕車人過來催促說:“該走了。”於是又上車馳行。

一會兒都下了車,走入一戶人家,正好是朱克的姨家。趕車人擁著一行人來到狗窩旁。逐次將五人推倒,都變成了小狗。最後輪到朱克,朱克害怕,正想躲避,也被趕車人推倒,大叫著昏了過去。等蘇醒後,身子也變成狗了。感覺遍體疼痛,母犬用舌頭給他舔,疼痛立止。朱克的姨出來,看著母狗下崽兒,說:“狗下了六只了。”朱克喊姨,沒見答應。又說:“是我,我是你外甥,不是狗。”姨也沒聽見,進入了內屋。這時小狗崽們都爭著吃奶。朱克也感覺到奶香,餓了很想吃,又想:“我是人啊,怎麽能吃狗奶?”起身想回家,而腿腳細弱無法運行。強走幾步,總被母狗叼回原處。心中倍覺淒然,從此變成了異物。

忽見趕車人踉踉蹌蹌跑了進來,十分慌張。旋即有兩個皂役追到,用鎖鏈套在趕車人脖子上,呵斥道:“什麽小鬼東西,竟敢私自誘騙人做畜生吶?”一個皂役牽著趕車人飛快離去,另一個皂役抓起朱克拍了一掌。朱克昏痛之際,忽然已恢覆原來的身形。就隨皂役回到家,被皂役猛然一把推倒,張徨失措之中豁然省悟。

此時,朱克的母親、妻子正圍著他的病床哭泣,因他已經死了,剛剛才覆蘇。朱克急忙講述了事情經過,並讓人去姨家查驗。姨家的狗果然產了六只仔,其中一只小公狗死了,黑色的頭褐色的身子,與朱克的帽子衣服顏色正相符。朱克將小死狗取回,用布裹上埋掉了。

非非子說:一步不謹慎,就墮落成畜生,細微處也見危險哪!幸虧地府很快察覺,恢覆了他的原貌。不然的話,雖不願意做狗不也沒辦法嗎?

【原文】

宛平朱克,感疾晝寢,夢游河濱,眺望甚樂。有四馬服車東來,車中五人,禦者一。禦者曰:“某貴家張樂召客,但有知者皆得往。汝盍俱焉?”五人者亦呼“亟登”。克不覺已在車上。疾驅而行。

抵一處,嘈雜類市鎮。西有崇臺,優伶演劇其上,其下列席焉。賓客甚盛。克與五人亦共據一席,酒饌隨至,亦不知主人誰也。克素不習酒,又念抱病未瘳,絕不敢飲澉。而五人饕餮彌甚,杯盤盡罄。禦者促曰:“可歸矣。”覆上車馳行。

少焉皆下,入一家,則克之姨之家也。禦者直擁至犬窩。遞推五人仆,皆成小犬。次至克,克恐,欲走避,亦為所推,大呼昏去。比蘇,則身亦犬矣。遍體痛楚,母犬為舔之,痛頓止。姨至,見之,曰:“犬產六子矣。”克呼姨,弗應。覆訴曰:“我,爾甥也,非犬也。”姨亦弗聞,遂入內。群狗皆爭食母乳。克亦覺乳香,饑欲食,覆念:“我人也,奈何食狗乳?”欲趨歸,足弱不能運。強行數步,母犬輒銜至故處。中心淒然自傷,遂為異物也。

忽見禦者踉蹌來,頗惶恐。旋有二役追至,以鋃鐺系其頸,叱曰:“何物小鬼,敢私誘人為畜耶?”一役牽禦者奔去,一役舉克而掌之。昏痛之際,倏已覆故身。即隨役至家,為所仆,瞿然而悟。

母、妻環之哭,蓋死焉而覆蘇也。亟述其事,使驗諸姨家。犬果產六子,其一牡犬者死矣,黑首而赤身,與克冠服之色相符也。克取死犬歸,裹以布而埋之。

非非子曰:跬步不謹,即墮畜生道,微乎危哉!幸地府敏察,覆其故我。不然,雖欲不為犬於也得乎?

☆、六腳骨

三江口有位富翁,請老師來家教兒子讀書。老師教他《三字經》的首句“人之初”,跟著老師讀,也能讀清楚。試讓他自己讀,則含混不清,聽起來像是說“六腳骨”。讓讀下一句還是如此。以至於在讀其它書時凡字句不相符的,都讀成“六腳骨”,非常蠢笨。娶的媳婦很美艷,而他竟然不能行夫妻之道,故而妻子不能生育以至絕了子嗣。然而他會賭博會盜竊,深知其中的奧妙。最終敗掉了巨萬的家產。有人說也許是富翁前世的冤孽吧。

【原文】

三江口富翁某,延師教其子。授以《三字經》首句,依師讀之,亦能成誦。試使獨誦,則函胡,似雲“六腳骨”。使誦次句亦然。以至他書字句不符者,皆曰“六腳骨”,蓋奇魯也。娶婦甚艾,竟不能人道,姒續以斬。然善博善竊,曲盡其妙。卒傾巨萬之家。殆夙業雲。

☆、劉生

劉生,三十歲考中秀才後得了癲狂癥。逢人就罵,沒人願意與他往來。

一次走訪遠親,回來時迷了路。遇見一位失明老人坐在山下,兩手相交抱著一根一頭拄地一頭靠在肩膀上的手杖,那樣子似乎很悠閑自得。劉生漫不經心地向他問路,老叟用手杖比劃一下說:“往南走。”劉生就往南去,走了三、四裏,但見幽竹蒼翠,溪水琤琮,驚訝這裏並非自己回家的舊路。

此時已是黃昏,心中十分惶惑,遠遠看見三、四個小丫頭在竹林間玩耍,一個個眉清目秀,無需描畫。她們摘取竹葉扭成結當作小船,投進溪水中,然後一起叉手憨笑。劉生將迷路的事告訴她們,一個女孩子收斂笑容瞅著他說:“客人是做什麽的呀!女孩子們哪能放下玩具不玩兒跟你說話呢?”劉生心下很喜歡她們,借故向她們問路,磨蹭著不走。一個女孩子對其他人說:“回家吧回家吧,沒人想聽他嘮叨。”於是相攜著穿過竹林走了。

劉生尾隨著她們,走了數十步遠,見到一個小村落。女孩子們進入了一幢白木板房子,回身看見了劉生,相互嬉笑並耳語,屋門猛然被關上了。劉生徑直上前敲門,相當放肆。敲了很久,一個老婦人出來應門,問:“哪來的壞小子想把門砸碎了嗎?”劉生回答說是要借宿。婦人說:“家裏有主人,請自己去見他。”說完徑自回上屋了。

劉生走進堂屋,粉飾過的墻壁糊過紙的窗,十分雅潔。一位老人抱著手杖靜靜地坐著,從燈影中看去,正是白天遇見的失明老人。覺得奇怪而問他,則三問三不答。劉生生氣地罵道:“你個瞎子騙我迷了路,為何還要裝出這副樣子?”老叟說:“我瞎了嗎?迷路的人才是真瞎!你的眼睛好好的,為何要問我?”劉生一時語塞,生氣地走了出去。

此時一彎月亮被雲遮住,星星也都看不見了,低頭不見地,擡腳就絆跤。趕忙回身進屋,而門己被閂上了。很後悔剛才自己的態度太過倨傲,而又不好意思再叫門,便在檐下靠墻坐下。不多時細雨刺面,身上的衣服越來越涼。聽到屋內傳出的言語聲像黃鶯婉轉,樂器悠揚。慢慢細聽,原來是女子的讀書聲,心想如何進屋看看,同時找個住處,才是兩全其美的好辦法。

於是又去敲門,先前那位老婦人開門問誰,劉生趁機閃身進入,編了個瞎話回答婦人,而絕不提是此前來過的人。老婦人說:“站住站住!你剛剛來過,為何騙我?必須再次去稟告主翁。”說完就去了上廳。劉生在階下從門裏向上廳看去,見老叟在桌前向南坐著,兩眼目光炯炯與燈燭相映射。十餘位女子,排坐在他左右讀書,小溪邊上玩耍的幾位女孩也在其中。劉生這時才知道老叟並非盲人,心中暗自驚訝。老婦人上前對老叟說了劉生的事,老叟說:“他原來是想借宿呀。東廂房有地方,姑且安排他睡。”

劉生於是上得廳來,想道歉並表示感謝。老叟便閉上了眼睛,女子們的讀書聲也馬上停了下來。仔細看看老叟,兩眼又昏聵如前了。劉生益發覺得奇怪,向老叟問道:“您老的眼睛為何這麽奇怪?”老叟說:“老朽瞎了,有什麽奇怪的?”劉生又想看看女子們讀的什麽書,她們則都趕忙將書合上了。問是什麽書,老叟說:“這不足以對你說。從前有個山人送我的書,只有女孩子們能讀。快去睡吧,不要問來問去。”說話的功夫,女子們都已進了內屋,老叟也拄著杖站了起來。劉生不得已,只好往東廂房走,而堂上的蠟燭已經滅了。

東廂房的鋪蓋都已安頓好,劉生昏然就睡。半夜裏傳來虎嘯聲,劉生忽然驚醒起身,窺見堂上光明如白晝,一只老虎蹲在階下,庭院中有不少大鳥飛舞。那些女子們一個個華裝艷服,先後騎上鳥,從屋檐間飛翔而去。最後老婦人走出來,騎上老虎準備要走。聽到老叟笑道:“這幫妮子玩兒得倒很快樂,拿老夫我怎麽辦?”老婦人說:“別再擺出一副老態龍鐘的樣子,一起去不就行了。”老叟於是將手杖拋向空中,化作白龍,屈曲飛騰而下。老叟躍身登上龍背,卻是一個朗目修眉,面如傅粉的少年人。而老婦人原來也是一位少女。龍騰虎躍,淩空而逝。

劉生看得汗流浹背,這會兒才敢出大氣,方知道叟不僅不瞎,也並不“老”。再看看自己身旁,原來是在一條破船之中,並無篙楫。四望唯見煙波浩渺雲氣空蒙。劉生此際只得聽任破船自己漂流,神情肅然滿腹悲恐。突然有人喊著他的名字叫他,則船已經觸岸。急忙棄舟上岸,岸上杳無一人。仰往天上,點綴著幾顆疏星,殘月還在,樹梢上棲息著鴉群,仿佛是在夢中。慢慢地看到遠處有一縷光,出現在樹林半腰,劉生向著那光走去,砰然間急墜直下,好像掉進了獵人挖的陷阱。兩眼中一片漆黑,上下四周什麽都看不見。用手向四面去摸,無崖無壁。邊摸邊走,也沒任何障礙。大聲呼叫,也沒任何回應。經過了很長時間,摸著走了很多路程,分不清是南北還是東西,也弄不明是白天還是晚上,甚至不知道是在人世還是在地府。既疲困又饑餓,心想必無生還之理。而困極餓極,最終也沒死。體力心力耗盡倒地僵臥,無法再走,於是默默想著瞎眼老人既然是神人,為何要將我困在這裏?

旋即感覺有東西在頭上掃動,伸手一探,原來是從上方垂下來的一根繩子,急忙抓住繩子拴在腰上,像蜘蛛一樣挽繩而上。爬了不知道有多高,繩子總也爬不完,心中揣揣不安,又不敢松手。縋懸過久,精疲力竭抓不牢繩子,又昏然墮地。忽然聽見身旁有人說話:“是劉生哪,為何躺在這裏?”劉生睜眼一看,則天地雲日、山川人物,清清楚楚出現在眼前,像懵懂初開惡夢剛醒。說話的是劉生的鄰人,躺著的地方則是自家房子外邊。鄰人將其攙扶至家中,算起來從迷路那天至今已三十多天了。劉生從此對人溫和恭敬處處謙讓,鄉裏人都誇讚他。

【原文】

劉生,三十游庠序,遂得狂疾。逢人輒謾罵,人無有伍之者。

偶訪遠親,歸迷失道,遇瞽叟坐山下,交手而倚杖於肩,意甚得也。劉漫叩之,叟揮其杖曰:“南。”劉乃南行三四裏,幽篁蒼翠,溪水埩淙鳴,訝非故道。

於時日既曛矣,頗惶惑,遙見三四丫頭女子戲竹林間,眉目竟秀,不可描畫。取竹葉扭結作舟,投溪水中,共叉手憨笑。劉以失道告,一女子斂笑睨視曰:“客何為者!閨中人豈孤竹馬哉?”劉心好之,故請指迷,遷延不去。一女子謂眾曰:“歸耳歸耳,莫聽煩絮。”遂相攜穿竹林中去。

劉尾之,數十武,見小村落。眾女子入一白板屋,返身見劉,相與嬉笑耳語,扉遽闔。劉徑叩之,意甚肆。良久,有嫗出應,問:“何處惡郎子撾門欲碎?”劉答以求宿。嫗曰:“家有主翁,請自見之。”言已自去。

劉登其堂,粉壁紙窗,甚雅潔。一老人擁杖枯坐,燈影中就視,即向所遇瞽叟也。怪而問之,三問而不答。劉怒罵曰:“瞽奴紿我失道,何得覆爾?”叟曰:“我奚瞽哉?迷道者真瞽耳!爾目誠在,且何為問我?”劉語塞,忿然徑出。

時月弦雲翳,萬星隱曜,俯不見地,舉步輒絆躓。遽返,則門己扃矣。頗悔前倨,而恥於再通,便就檐下倚坐。少焉細雨刺面,衣絮漸寒。聞門內鶯語間關,笙簧滿耳。徐察之,乃女子讀書聲,念欲一進觀,且便圖寄宿,計亦良得。

遂覆叩門,前嫗啟門問,劉掩入,詭辭以對,而諱言前客。嫗曰:“止止!君適至此,何誑也?須重啟主翁。”乃趨上堂。劉從戶下窺見叟南向據案坐,兩眼碧光與燈燭相映射。女子十餘人,羅坐左右誦書,溪上數女亦廁其列。始知叟蓋非瞽者,心竊竊驚訝。嫗前白叟,叟曰:“是故為求宿來也。東廂一席地,姑為之所。”

劉因登堂,欲自陳謝。叟便閉其目,書聲亦遽止。視叟,瞆眊如前矣。劉益怪之,問叟曰:“丈人之目何其異也?”叟曰:“老朽失明,何足為異?”劉詣觀諸女所讀書,則皆掩之。問何書,叟曰:“此不足為子道也。昔山人遺我此笈,惟妮子輩能讀之。請便棲止,勿覆見詰。”語次,女子皆已趨入內,叟亦策杖起。劉不得已,詣東廂,而堂上之燭滅矣。

東廂寢具頗設,便昏然就睡。中夜聞虎嘯聲,忽覆驚覺起,窺見堂上光明如晝,一虎蹲階下,有大鳥群舞庭中。女子皆華妝,次第乘鳥,從檐間翔去。最後嫗出,騎虎將行。聞叟笑謂曰:“諸妮子游戲甚樂,奈老夫何?”嫗曰:“勿覆作龍鐘態,且偕往耳。”叟因擲其杖,化為白龍,夭矯而下。叟躍登龍背,乃朗目修眉,面如傅粉,少年人也。嫗亦少女耳。龍虎相逐,淩空而逝。

劉汗浹如蒸,始敢縱息,乃知叟亦並非叟。而視己身,乃在破舟中,並無篙楫。煙波空蒙,惟其所之,肅然悲恐。倏有名而呼之者,則舟已觸岸。舍舟亟登,杳然無人。仰視疏星綴天,殘蟾未墮,樹杪群鴉,猶在夢中也。徐有光一縷,起於林腰,望而即之,砰然下墜,若在陷穽。舉目如漆,俯仰略無所見。以手四捫,杳無崖壁。且捫且行,亦無窒礙。大呼叫絕,亦無應者。歷時甚久,歷路甚遠,不知其為南北而為東西也,不知其為晝而為夜也,不知其為明而為幽也。既困且饑,念必無生理。而困極饑極,卒亦不死。頹然僵臥,不覆能行,因默念瞽叟神人,何乃困我?

旋覺有物上拂其頂,引手探之,乃一垂繩,急捉繩結於帶間,蛛挽而上。挽且千尋,繩卒不盡,即又惴惴,不敢釋手。縋懸良久,力竭握弛,昏然覆墮,遂聞人語其旁曰:“是劉生也,何以在此?”劉因張目,則天地雲日、山川人物,昭然覆見,若矇之始發而夢初覺也。其語者劉之鄰人,其地則劉所居郭外耳。掖之至家,計失道時已三十餘日。劉自是恂恂謙讓,鄉裏稱之。

☆、借金人

康熙時期,有位姓圖的人,家財豐厚。時值老母八十歲生日,辦酒席請樂隊,廣請客人為母祝壽。

當晚客人散去,圖公回到臥室,將要上床休息,則聞屋瓦之上有動靜,聲音很快來到地面。接著有一人推門而入,身軀魁偉,一身黑色打扮,腰間露出兵刃,屹立於燈下。圖公驚慌失色,問來人要做什麽。那人說:“聽說您有很多純金,暫且借我一百兩,旬日之內當奉還。”圖公說:“照辦。”讓侍妾取出金子給了來人,來人出門就騰身上房而去。圖公受驚嚇不小,囑咐家人不得向外洩露此事。

幾天後,圖公獨自在燈下喝酒,那人忽然又來到。圖公急忙問他的來意,那人說:“來還金子的。”並拿出了金子。圖公說:“金子已經贈予了壯士,不必還了。”那人笑道:“我也有些金子,因不知道品位高下,才借您的純金做個比照檢驗。並沒有奪您金子的意思。”圖公於是問:“壯士能喝酒嗎?”那人回答:“能。”圖公倒滿杯子遞上,那人站著幹了幾大杯,告辭而去。臨走說:“感謝您的厚誼。您此時沒有用得著我的地方,來日必定相報。”說完已不見了人影。圖公驚異地感嘆道:“真是一個奇士啊!”

數年後,圖公因獲罪進了監獄,資財全被沒收充公,妻子兒女各謀生路,身邊只有一個老仆相隨。一天夜裏,有人掀簾而入,將背來的一包東西放在地上,揖拜道:“您還認得我嗎?”圖公詫異地說:“很面熟,但想不起來。”來人說:“以前向您借過金子的。”隨即打開包袱,拿出兩套衣服、五百兩銀子送給圖公,說:“我知道您此時手頭很緊缺,算作一點幫助,也算是報答您以前對我的恩德。”圖公感動流淚連連稱謝,說:“義士在我最窮困時施惠於我,萬一不死,該如何報答?敢問尊姓大名?”那人答道:“我很久以來就無名無姓了。以前曾經借過您的金子,就管我叫‘借金人’吧。”又說:“監獄看管很嚴,我來時幸而無人發覺,您必須將這些東西收好。倘若讓人知道,這些銀子就不屬於您的了。”於是告別而去。

圖公後來獲得赦免出獄,晚年生活全靠這些銀子維持到最後。

【原文】

康熙中,有圖公某者,厚於貲財。其母氏八十初度日,置酒張樂,召客為壽。

是夕客散,圖歸私室,將寢,而屋瓦作聲,聲及於地。俄有一人排扉入,軀貌侈偉,巾服皆青,露刃於腰間,屹立於燈下。圖駭怖失色,請問所欲。其人曰:“聞公多精金,姑以百兩貸我,旬日當還也。”圖曰:“敬諾。”顧侍兒取金授之,其人乃出門升屋而去。圖驚甚,囑家人秘之。

越數日,燈下獨飲,其人忽覆至。圖亟問何來,曰:“來還金耳。”遂出金。圖曰:“金已贈壯士,不欲還也。”其人笑曰:“吾亦有少金,不知其品高下,故借公好金較量耳。非剠公金者。”圖因曰:“壯士能飲乎?”曰:“能。”即滿引奉之。立竭數觥。乃辭去,曰:“感公厚誼。公此時無所用我,他日當相報。”言訖已逝。圖異而嘆曰:“真奇士也!”

後數年,圖被罪在獄,資財藉入官,妻孥各食其力,相隨一老仆而己。一夜,有搴簾入者,負一囊置地,拜曰:“公尚識某否?”圖詫曰:“甚憶,然忘之。”曰:“疇昔貸金主人也。”即解囊,出衣裘二襲。白金五百兩相授,曰:“知公困乏,聊以相助,且酬舊德。”圖感泣稱謝,曰:“義士惠我於窮,幸不死,宜何如報?敢問姓字?”其人答曰:“吾無姓名久矣。向嘗借公金,即呼我‘借金人’可耳。”又曰:“圄扉嚴邃,吾往來幸無覺者,公宜密之。倘洩於左右,此金非公有矣。”遂別而去。

圖後經赦出獄,卒衣食其金以終。

☆、虎

在圓明園這個皇家離宮之外,有三處飼養老虎的地方,都是挖地為坑修建的,上面罩上鐵絲網。留有一個小門,可以順梯子下去。下面通道兩邊建成一個個虎籠,用木柵欄分隔。上面安有由轆轤控制的閘門。飼養員需要打掃虎舍時,就將閘門開啟,等老虎進入籠中,就將閘門關閉。因此飼養員下上總不會與老虎直接碰面。

有某個飼養員在此工作了很久,輕車熟路。有一天啟閘後,老虎進入籠子,關閘時沒有落到底,離地還有一尺多高,他並沒發覺。等下去後老虎從籠子裏出來了,將要咬他。飼養員嚇得冷汗直流,跪著求老虎說:“若是想吃我,盡管吃。如果念在我對你的餵養之恩,就不要吃我,你快進去吧,不要嚇我。”老虎聞言,猶豫不決。飼養員再次哀求,老虎這才鉆進了籠子,不再看他。飼養員爬梯子上去,戰戰兢兢好幾次差點掉下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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